文/田文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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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
“前边是日本,后边是尿素,腚沟里夹着个百分数。染青的,染蓝的,就是没俺社员的”。上世纪70年代初,每当脱产干部骑着脚轧车打村里过,孩子们就喊起来。
那脱产干部昂着头,一手扶车把,一手很有领袖气势地挥着:“去、去,一边去……”孩子们一哄而散,接着,又聚起来,小跑着追脚轧车,再喊:“南边来了个兔子精,前爪扶来后爪蹬,见了老子不下车,滴滴铛铛打铃铛。”
这后一个,说的是自行车,日照土话叫脚轧车。
前一个,说的是“尿素裤”。当年,庄户小伙子馋得“落落(làlà)泻泻(口水)”的一种裤子。
那年代,村里演场电影像过年,《卖花姑娘》《南征北战》《打击侵略者》前,放加演片――“新闻简报”,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录的,不带彩,黑白色。幕布上,见过恩维尔·霍查,巴尔干半岛的一盏社会主义明灯,给毛主席送过芒果;见过西哈努克亲王,印度支那三国人民抗击美帝国主义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的旗帜。可两件事一直闷得慌:他怎么一会是亲王、一会是王国首相?那不都是地主阶级的总头子?还有,“印度”后面,怎么又冒出个“支那”?
小学二年级后,“鬼子”也上了加演片。“日本的‘总理’,姓‘田’,给毛主席赔不是来了。”老年人吃的盐多,见识广:好鬼子,肯定给毛主席磕过头了。你看那腰弯的,多大啊!
孩子们很服:这个鬼子,和《地雷战》里扒屎吃的,长的就不一样,良心大大地好!
果然,这日本“总理鬼子”回去没多少日子(1972年9月25日,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问中国,两国邦交正常化。随后,贸易、航运、海运、渔业协定签署),公社干部进村了,脚轧车包袱架子上带着小半袋“尿素”,说是那日本“总理”送的肥,种地管用。庄稼一朵花,全靠肥当家。大跃进时,毛主席一再扎咐:“土、肥、水、种、密、保、管、工”,是“农业八字宪法”。
毛主席的话,最高指示,一句顶一万句!
可这会,公社干部的话,一万句顶不了半句。“老一辈少一辈种地,就没听说白花花的‘盐’能当肥使。要是管用,那庄前的盐砣不早发了?”涛雒公社靠海,古时就有盐场。
胆大的捏几粒,放到嘴里,接着“呸”地吐出来:“啊哟,齁咸齁咸的,拉不出舌头来。这使到地里,庄稼不全烧死了!”
嘴皮一直磨到天黑,脱产干部也没把这小半袋“尿素”使出去,捹起车头就回公社。临走,庄头沟里一扔,也是完成党委交办的任务了。
也就十来天,那旮旯草长疯了,一个劲窜,和周围的一比,新旧两个社会。
庄户人眼热了,庄户人眼红了,大队书记、大队长倒着班,蹲在公社不回来。尿素推回来了,社员眼盯着大队的秤砣――哪个小队多一两也不行。
多年后,学过化学才知道:尿素,最简单的有机化合物之一,中性肥料,白色晶体,学名碳酰二胺。
“三夏”生产来了,施过尿素的玉豆(玉米),粒大、成实,叶厚、杆粗,锅底烧火肯定旺。
社员们喳咕:你说,小日本的尿素,咋这么管用?狗日的多少泡尿,炼出这一包尿素?得多么大的“尿泡”?鬼子一天喝一筲水吧?
“赤脚医生”一年还到公社、县里集训几回,知道的多:“那是‘化’出来的!日本的船从海那边往这开,空的,一路使空气‘化’海水。到咱这边,就‘化’出满船尿素了。”
“俺那娘来,这小日本能上天了!”
“要不,咋叫鬼子呢!”
这时,那脱产干部腮帮子上都“亮”出了“功劳”。
眼尖的青年忽然瞧见了新事:“吆,‘刘宣传’,啥时候做的新裤子,一抖擞一抖擞,还是府绸的来。”
搭这话的,根正苗红,贫下中农,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积极分子,出村演过戏,见过世面。
“走了”,“刘宣传”没接话茬,一蹁腿上了脚轧车,吹着口哨,远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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