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越时空回童年(1):那碗面
来源:大众网 2017-05-31 17:31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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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编辑:李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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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大众网 作者:田文阁 2017-05-31 17:31:00
编者按:
又是一年“六一”,又是一年儿童节。在大多数人心里,童年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。在“六一”儿童节来临之际,大众网日照频道邀请到了60年代、70年代、80年代、90年代出生的日照人,讲述他们儿时的故事。让我们一同穿越时空,聆听不同时代的童年!
1977年恢复高考,第二年,虚岁十四,日照县收第一届重点高中,算是命好,我被取到了日照三中――巨峰中学,全县3个重点高中之一,生源是日照南边7个公社的(巨峰、大坡、涛雒、高兴、碑廓、虎山、安岚)。
那时,家家户户的日子都很紧巴,吃了上顿没下顿,村村墙上用白石灰刷着:“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,节约粮食问题,一定要抓紧,忙时吃干,闲时吃稀……”
当时,巨峰最馋人的,就是十字大街西北角的供销社饭店,就是供销社饭店的那碗面。
吃面,得先买牌,竹子的。巨峰,离海不远,海边渔民下海使帆船,南方来的毛竹做桅杆,用年数长了,怕遇台风折了,就换了下来,倒腾到饭店里,刮成卖面的竹牌,倒是很结实,这个摸那个拿的,天天浸油,滑溜溜的,不起刺,省着扎手。
面,分两等:一毛钱二两粮票的,两毛钱二两粮票的。一毛的,竹牌上烧火勾子烙了一道杠。两毛的,两道杠。
饭店分里间、外间。外间,是大堂(餐厅),与伙房一墙之隔,中间留着个长方洞。吃面的来了,先去买竹牌,再拿着竹牌到这个洞领面。
买牌,“国家干部”的那一毛、两毛,是成张的。庄户人,是伍分、贰分、壹分的银锞子凑的,有时路上银锞子从口袋的窟窿漏了,就里里外外、连褂子带裤子,所有的兜掏个遍,末了,还是差一分,只得把这玖分钱攥好,讪笑着,走了。
这时,那卖牌的眼里满是自豪,就是墙上那喇叭匣子里唱的:“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”。
领面,腰都挺得很直,不一样的,是走法。“国家干部”虽也不常吃面,但那是个身份,走的很稳;庄户人下回馆子,就是村支部书记、大队长,也是大事,领面时走得就快一些,不时还有两步发飘。孩子们跟着大人来吃面,攥着竹牌,连跑带蹦,欢的跟过年似的。
领面时,声差大了。“一毛的”,也透着一股滋润。“两毛的”,竹牌一拍,那底气,嗡嗡的,连伙房带大堂都听见了。“一毛的”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,望了望,又赶紧低下,吸面的出溜声小了许多。
面条,是早下好了的,盛在大黑泥盆里,吃面的来,抄上一大筷子,放在笊篱里,开水锅里一过,浇上卤子。
卤子,是香油果子(油条)熬猪肉膘子,香油果子煮得胖胖的,猪肉膘子雪白,刀工很绝,薄得透明,能看透背面。“一毛的”和“两毛的”,面条一样多,差在卤子上,就是庄户人和“吃国库粮”的,天上、地下。
面汤总是盛得满满的,上面漂着一层白的、青的、绿的葱花,几颗荤油花,圆圆的,那么大,散发着诱人的香。
端面,小心得不能再小心,生怕洒出一滴。图省事的,不放心的,或是馋极了的,干脆先趴在柜台上,咂上一口,再两手捧到桌子上。
桌子,方的,像八仙桌,可没那么多道道杠杠,公社铁木业社的“憋木匠”钉的,木板间的缝很宽,糊满了陈年油泥,和大师傅的白帽子、白围裙、白套袖一样――这是他们全部的行头,油得放光。苍蝇在上面爬来爬去,又跟着面碗飞出来,盘旋一阵,落在碗沿上,谁也懒得招呼它。
“两毛的”,很少,一天没几个。有,也是公社的、粮所的、供销社的、武装部的“国家干部”,他们来了,先找张空桌,不紧不慢地坐稳。吃时,论根挑,一根一根用筷子挑到嘴里。“一毛的”,没这些讲究,三下五除二,还不过瘾,恨不得再来三碗五碗。
不过,吃的顺序都一样,先吃面,再喝汤,最末后吃肉。吃肉前,先端详几眼,不舍得吃,狠狠心,一下子“叨”起来,塞进嘴里,满口滑腻,那个香。
等着领面的孩子,看得口水都流了出来,接着就晃悠大人的袖子,连哼带磨矶的催面。
面汤,“ 两毛的” ,碗底都留几口;“一毛的”,一滴不剩,偶尔有个虾皮子落在碗底,还得赶紧用筷子划拉出来,卷进嘴里。小孩子直接用舌头舔,人小,舌头短了,怎么舔也舔不着,一急,三根黑不溜秋的小指头一捏,就捏进小嘴里。
这当口,大人总是在一边看着,“好吃?”孩子嘴里塞满了面条,顾不上回话,只是点点头;懂礼数的,快咽进去:“真好吃!大大,你也吃。”大大,日照本地呱,就是爹。大人摸了一下孩子的头:“你吃吧!”
这面,就是一碗,懂事的孩子,吃完后,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大人走了。半大小子克郞猪,肚里没油水,刚勾起馋虫,还想吃,就拽着大人的褂子,不挪脚,往外拉急了,嗷嗷哭起来,脾气大的接着在地上打崴崴,大人们满脸不好意思,又气又急,还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吵,这等着的,大都是一巴掌后硬拖了出去,那哭声,传老远。
吃面,得好好看着,“要饭的”多,就在门口转悠,一不留神,蹿进来,照着碗一口带痰的唾沫,吃面的还没回过神,面条就倒进了他那缺边少沿的大黑碗――这是和饭店的默契:朝面碗吐唾沫可以,就是不能用饭店的碗吃。也有的吐唾沫后,一声不出,只是坏坏地瞅着那热气腾腾的面,这是油丐了。多年后才知道,天下丐帮都会这招。在日照,这行当还有个名:“歘吧杂”。
这唾沫,长眼,朝哪个碗里吐,很准:小孩的碗不吐,妇女的碗不吐。“国家干部”的碗,更别吐,地盘是他的,惹不起。那年代,叫民兵抓起来,挂上大牌子,游街,比喘口气还简单。
但也有例外,有一回,一中年乞丐,瘦得三根筋挑着脖子,朝一妇女的碗就是一口唾沫,接着端起碗,往门外跑,那妇女不饶人,跟了出去。门口,台阶上倚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,两手抓起“瘦丐”拿来的面条,就往嘴里塞。
这孩子瘦极了,只剩下个大头,就像块坷垃紧绷了层土布。那是三九天,北风呼呼地,土到处乱飞,一团面条糊在黑脸上,黑的漆黑,白的雪白,太瘆人了。那妇女叹了口气,回饭店又买了一个牌,递给乞丐。
巨峰是小镇,我就读的三中,学生大部分是庄户孩子,日照县城的城门朝哪都不知道,更不用说“城乡差别”了。
那时拚命学习,没想当“城里人”,就是为了“吃国库粮”。最大的想头,就是能当上个巨峰街上供销社卖豆瓣酱的,粮所里过磅的,饭店里卖竹牌的,至少干个铁木业社抡锤的“亦工亦农”,当年一种农民身份、在外边上班的特殊工人。大一点的学生,懂事多,还喳咕几句:当“双职工”――全家吃“国库粮”,孩子都按月支粮票。
我家是单职工,父亲上班捎煎饼,每月好给我省出几碗面的粮票。
在那个什么东西都要凭“票”的年代,庄户人想吃碗面,很难。一毛钱,攒“鸡屁股”还行,可淘换二两粮票,哪怕是地方粮票,也能把人愁死。每当从供销社饭店门前走,隔着大老远,就传来一股忽淡忽浓的香味,庄户孩子们贪婪的闻着,吸着,实在忍不住,就抽塌几下鼻子,似乎这样就能把那诱人的香气留下,咽到肚子里去,最后恋恋不舍地朝店里望望,狠劲往下咽唾沫:好好学,考上大学,吃国库粮,面条管饱。
一晃,多少年过去了,那面的香味,还不时从梦里飘出来。尤其有三碗面,让我一直放不下。
头一碗:1978年,有个庄户同学,渔村的,常从饭店门口走,看吃面的看出了门道:竹牌就是面!这周回家,就找出半截毛竹,刮了一批,使烧火勾子烙好,放在锅里煮了煮,等星期天回校,就捎着来了。打那以后,每个星期,他都去吃好几顿面。每次吃完面,回到宿舍,撑的直揉肚子,接着几个饱嗝,满宿舍香油果子味。大家馋的:你看人家过的日子,隔三差五下馆子,顿顿撑的小辫朝天,还都是两道杠的。
可好日子也没几个星期,饭店里对不上账,就把他逮着了,送到学校,开除了。
多年后,同学们拉呱,说起这事,谁也没再见过他,听说他后来闯东北了,很替他惋惜,也挺佩服他的:心细,吃面的牌在腰里别着,从不放在煎饼包袱
里。这时,一位同学突然说:甭担心,这家伙肯定早发了!为啥?七八年,他就会造假币!
第二碗:1981年,复读,临高考了,班里有个同学不知从哪里“淘”了二两粮票,也想吃面。盛面的师傅和他一个村,大人认得小孩,小孩不认得大人,见自己村的孩子来了,正好身边没人,就狠狠地往碗里扣了一勺子肥肉。那同学看了,直直地盯着那碗面,大半天没敢说话,终于鼓出一句:“同志来,你给俺舀差了,俺是个‘一毛的’。”“一毛的”,也就成了他的外号。
第三碗:1998年,那时,我已是“国家干部”,在一家省级媒体的记者站。这天,老家涛雒镇的一位同学突然找来了,打毕业,俺俩就再没见过,啦了整整一上午。他说,回村“修理地球”后,试过不少门路,都没成事,这几年领头养罗氏沼虾,挣了不少,也给村里老少爷们趟了条挣钱的道,自己还进了村委。午饭后,他非要结账,我当然不同意。最后他急了:原来1980年高考,他没预选(考)上,就捞不着参加高考了,连个考“国库粮的”的边都没够着,白啃了两年煎饼。在他临回村时,我请他在供销社饭店吃过一碗面,那是他两年重点高中,下的惟一的一回馆子。
转眼早已过了不惑,一路走来,跌跌撞撞,经了许多,感恩生活,常常想起那些年、那碗面……
(作者:田文阁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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