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山
一进腊月,空气中就弥散着幽微的火药香。华子开始掰着指头算日子——快过年了,穿新衣裳,吃好饭,放鞭炮……
“今年放支二百响的鞭?” 华子向爹试探着。
“一百响就行!” 爹头也没回。
“憨蛋花钱,精神的听响。”老爷爷抽着长烟袋,半天续了一句。
“我可以不要新衣裳。”华子鼓了鼓劲。
“不穿新衣裳,初一怎么出去磕头?”娘问。
“小波家每年都放二百响的!”华子争辩。
“他是蝈子腚上一根毛。” 爹的口气重了起来。
小波是独子,小伙伴们都愿意去小波家玩,爬到他家炕上打牌,下军棋。小波家每年都要换一张席。
二十三,扫屋,过小年。把松枝绑在竹竿上,在墙上用力扫。扫过了,屋里亮堂多了。晚上,猪肉、粉条熬白菜,大米干饭,先盛了三碗放在锅台上,是给灶王爷和他的俩媳妇的。烧过纸,娘总是让华子跪下给灶王爷磕仨头——灶王爷是华子的寄名干爹。磕过头,就可以吃了。华子早就咽唾沫了,无论是单吃菜,还是单吃干饭,都是美味,何况是一起吃。
腊月二十五,东关集,年前最后一个集,赶集的很多。卖两把鸡蛋,置办点年货。就是走十里路,华子也要跟着。听到噼噼啪啪的鞭炮声,到了。华子想不通为什么卖鞭炮的放的那么卖力,难道不怕亏本?爹把小推车放在鞭炮市,华子看车,这是件难熬的事。爹买东西时,总是先把所有摊子看过了,比过价,才买。天过晌午,爹回来了。二百响的鞭,果然是。还有五个“花雷子”——先看花,后听响,两个“二踢脚”,一掐子香油馃子(油条)。华子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。
腊月二十六,蒸饽饽。华子喜欢看爹娘揉面做饽饽。这时华子很少说话,因为不知那一句就可能挨吵。有一次,华子不知说了啥,爹骂他是“穷嘴老鼠”。出锅了,喷香,不就菜,先吃一大个。二十七割了肉,就可以猪肉、粉条熬白菜馏饽饽了,天天吃,都不腻。能吃到正月十五。正月里走亲戚也带饽饽。还得留两个到二月二。二月二,两个饽饽皮都裂了,长了长长的黑毛,馏一馏,分着吃了,说一年不见狼。华子听过狼叫,可从没见过。
大年三十,抽狼烟。一大早,在天井里撒一堆麦糠,点着了,冒白烟,有钱的,放支鞭;没钱的,放个炮仗。年年如此,虽然谁都说不出个道道。每年都是华子管放炮仗。吃过年夜饭,娘早准备好了新衣裳——黄褂子、黄裤子、黄帽子,就是一个小解放军。看娘包饺子,还不能多说话,实在无聊,就去小波家。小波娘也在包饺 子。小波家有点暗,灯里煤油不多了。华子提醒:
“灯快没油了。”
“小孩子别乱说!”小波的娘呵斥了一句。
华子也觉着说错了话,没再吱声。
“噼里啪啦……”第一支鞭响了。华子和小波噌的站起来,朝鞭响的方向跑。
头顶的鞭不停地炸,借着闪光,两个人在地上摸着。天亮了,华子手里提着满满一袋“雷子”,带芯子的,不带芯子的。带芯子的,能点着放;不带芯子的,用锤砸着听响。
小波家有一盘石磨,华子和小波就在石磨上砸雷子,听响。小波娘出来了,满脸不高兴:“不知道今天是‘十不动’吗?”俩小子知道犯了忌,悻悻地走了。
初三,村里搭起戏台,一直唱到初九,全是肘鼓子戏——《小姑子贤》《张郎休妻》《卖宝童》……年年如此,还都挤得里三层外三层。最里层是坐着的,中间是站着的,最外层站在凳子上。华子在人缝里钻来钻去,钻不进去,只好爬到树上,看一会,没意思。圈外,卖糖葫芦的,卖糖酥棍儿的,卖糖饯的……不贵,一两分钱就能解馋。天晌了,回家还是猪肉、粉条熬白菜,馏饽饽。
十四到十六,元宵节,吃过好饭,放过花,提个灯笼“照毛虫”。照照屋里屋外、猪栏鸡窝、草垛茅房,还照照眼……然后到小学院子里看戏——村里人排演的《沙家浜》《红灯记》。华子看不懂,但还是去看,就为看开枪那一幕:“好人”拔出枪,身后一个人拿个“摔雷子”使劲往地上一摔,“砰”地一声,“坏蛋”倒了。
元宵节过后,好饭就没了。到二月二,龙抬头,吃一顿猪肉、粉条熬白菜,分吃两个长毛的饽饽,华子娘说:“跑了年了!”
田文阁注:刘山先生是笔者小友,市人民医院的大夫,医术、医德皆佳,文风、文笔清淡。现转刘山先生多年前佳作一篇,祝新年好。